淩夜對沈千遠這個人的觀感十分覆雜。

因為此人嚴格來說，並不算她真正的表兄。他們之間不存在任何的血脈維系。

所以，當明明不是親人，卻比真正的親人對她好，甚至願意為了她身上的白頭仙到處奔走，各種帶她采藥買藥，又看她要煉藥，便親自屈尊紆貴地幫她開爐點火，頭發衣服都被燎到的人，一轉眼突然和淩夕站在一處，持劍差點將她捅了個對穿時，那種滋味，是比對淩夕對淩懷古還要更加深刻的。

不過說恨也不能算恨。

非要說的話，大概就是沒想到吧。

畢竟年少時的淩夜，曾以為沈千遠大概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會對她好的人。

不料這人所謂的對她好，全是建立在能幫淩夕控制住她的基礎上，免得在淩夕和沈微害死她之前，她就先想辦法把白頭仙給解了；又或者是離開淩家，去找尋更強大的靠山，從而給淩夕沈微帶來難以預測的威脅，這才有他的出現，才有那些曾被她視為是救贖的舉動。

便也是從沈千遠對她出劍的那一刻起，她才終於明白，難怪淩懷古能娶沈微當繼妻，難怪沈家肯和淩家結為姻親，卻原來這兩家人完全是一丘之貉，比誰的心都臟。

臟到後來，沈家面臨滅門危機，求上淩家，淩懷古不僅將人拒之門外，還將沈微也給打包送回去，表明兩家從此以後老死不相往來，他們不得已之下轉而求上淩夜，卻是沒等淩夜想起他們是誰，郁九歌就揮揮手，替她把人趕了出去。

郁九歌還對她說：“那麽惡心的人，我看著都嫌眼睛疼，你就也不要想他們是誰了。”

彼時淩夜笑著回道：“好。反正是和我沒關系的人。”

沈家人確實和她沒什麽關系。

唯一有關系的沈微，在那個時候的她看來，連讓她動動手指去殺她，她都覺得是在浪費力氣。

至於沈千遠……

“沈公子好魄力。”淩夜稱讚道，“獨自一人對狼妖而不落敗，真是厲害。”

分明沒到少君之境，卻仍能在天狼虛影之下到現在都還咬牙堅持著。如果他不是沈千遠，當真能讓淩夜真心實意地感嘆一句好兒郎了。

可惜他是沈千遠。

淩夕她可以暫時不殺，沈千遠卻是一定要殺的。

想起當初自己殺了淩夕後，那邊沈千遠聽到消息，立即連沈家都不敢呆了，據聞什麽都沒拿就連夜出了金玉宮，不知去往了何處，一直到她回到這二十年前，也仍舊沒再聽說沈千遠的下落，淩夜轉手把郁欠欠放到地上，拍拍小孩的腦袋：“到一邊去等我。”

郁欠欠仰頭看她：“你小心點。打不過就跑。”

淩夜道：“嗯，我會的。”

看郁欠欠小跑到一棵樹後躲著，離金滿堂所在的位置很近，便是發生什麽意外，金滿堂也能第一時間去救他，放下心來的淩夜活動了下左手臂，轉首對淩夕道：“還不走？”

再不走，等那些狼妖把沈千遠搞個半死不活，得空來對付淩夕，以淩夕目前的狀態，必死無疑。

難不成，淩夕是想在這麽個生死關頭，再多提升提升沈千遠對她的好感？

畢竟這種時候，最能體現得出一個人內心的真實。

淩夕沒看淩夜，只兀自看著沈千遠，須臾竟是淚盈於睫，嗓音沙啞著喃喃道：“表哥，我，我……”

沈千遠自是沒空回話。

天狼虛影帶給他的壓迫感越來越重，那些狼妖也好似被這來自於先祖的虛影激發出了隱藏的血脈一般，攻勢愈發的強勁了。

更別提，餘下還有幾頭狼妖圍在旁邊，爪子不斷抓撓著地面，幽綠的瞳眸緊盯著沈千遠，一副蠢蠢欲動，隨時準備沖上來加入戰局的模樣。

“嗤！”

比法器還要更加鋒利的狼爪在沈千遠胸前留下數道血痕，鮮紅的血花成串噴出，將他早已染紅的衣襟，染得色澤更深。

這一爪之下，沈千遠完全重傷。

他幾乎是用盡所有力氣，方狠狠舉劍一劃，逼退那撲在他身上，險些要咬斷他喉嚨的一頭狼妖，然後再一舉劍，強行凝出幾道劍氣護體，令得狼妖無法近身，這才踉蹌著後退。

一連後退數丈，長劍被杵在地上支撐著身體，他劇烈地喘氣，形容狼狽之極。

這個時候，他才得了空，轉頭對淩夕說道：“別管我，快走吧。”

淩夕一聽，眼淚立即就下來了。

她哽咽著說道：“可是表哥……”

“走！”沈千遠流了太多血，說話聲音比淩夕的還要更加沙啞，近乎於嘶啞了，“你不走，是想死在這裏嗎！”

看淩夜連孩子都不抱了，擺明是要全力對付他。

他在狼妖的圍攻下已是連自己都顧不得了，哪裏還能顧得了淩夕？

要他說，就算淩夕留下來，和他一同抵抗淩夜，憑淩夜剛剛的那一刀，沈千遠也絕對相信，只要淩夜想，他們兩個能一齊死在淩夜的刀下。

一位準至尊全力出手，那後果根本不堪設想。

而更讓沈千遠在意的，是少君之爭開始之前，淩夜雖還對他不假顏色，但好歹也會偶爾對他笑一笑。那時候，基本上他說什麽，她就聽什麽，連他說如果白頭仙發作，就讓她盡快找個隱蔽的地方閉關，免得被人趁機偷襲，她都應下了，可謂是相當的信賴他。

那麽，數日之前還對他信任有加的淩夜，為何今日突然翻臉，二話不說就要對付他？

莫非是淩夕對她說了什麽嗎？

思緒急轉間，眼見那幾道劍氣已是強弩之末，馬上就會被狼妖撕破，沈千遠深吸一口氣，再對淩夕說道：“快走！”

淩夕咬了咬唇，擡手一抹眼淚，驀地收起兩把劍，扭頭便走。

她這一走，淩夜果然站在原地沒動。

淩夜只含笑看了眼她的背影，便重新看向沈千遠，而後不知何意地嘆道：“不惜獨身一人面對我和狼妖，也要讓淩夕走，沈公子真是個好人啊。”

沈千遠當然不會傻到以為她是真的在誇他。

只道：“淩夜，你這是怎麽了？明明進玉關洞天之前還好好的，怎麽今日就……”

不僅要殺他，還喊他沈公子。

以往她都是喊他名字的。

淩夜指尖隨意一彈刀身，長刀發出清脆的聲響，聽起來甚是悅耳。她垂眸看著這把刀，漫不經心道：“我做了個夢。”

沈千遠道：“什麽夢？”

“我夢見你和淩夕站在一起，你們兩個拿劍要殺我。”她的口吻還是那麽漫不經心，可沈千遠卻敏銳地聽出隱藏在其中的殺意，“我問你為什麽殺我，你說你早就想殺我了，只是淩夕不讓，你才一直沒對我動手。”

沈千遠無言。

少頃，他動了動嘴唇，剛要說些什麽，但聽“刺啦”一聲，那幾道護體劍氣終於被狼妖撕破。

沒了劍氣的阻擋，狼妖齊齊仰天長嘯，半空中那道天狼虛影立時交相呼應一般，散發出奪目的光彩。那光彩映照在狼妖身上，登時令得它們煞氣更重，幾乎要凝成實質，看得沈千遠心頭一沈。

於是匆忙間，他只得再度舉劍，對上又朝他撲過來的狼妖。

然後在搏鬥中斷斷續續道：“淩夜，那只是、只是個夢而已，我怎麽會殺你……”

淩夜擡眼看他。

看他在狼妖的圍攻下屢戰屢敗，屢敗屢退，淩夜許是覺得好笑，便笑了聲，道：“你若不會殺我，為何不向我求助？幾頭狼而已，我還是不放在眼裏的。”

沈千遠聞言，表情瞬間變得覆雜。

他甚至恍惚了那麽一瞬。

他想，沒錯，如果他真的沒有要殺她的心思，早在她剛剛出來的時候，他就已經向她求救，讓她幫忙對付這群狼妖了。

而不是像現在，他都快要死了，也沒生出半點向她求救的心思，因為她在他眼裏，一直都是個遲早要死的人。

轉而又一想，到底是他城府不夠，沒能做到真正視她為表妹。否則，莫說向她求救，便是在死亡來臨之際讓她替他擋上那麽幾刀幾劍，她也定然絕無二話，命都能給他。

最後他想，夢雖然是夢，但她能做這樣的夢，肯定還是發現了什麽端倪，這才會有今日。

還是撲面而來的狼妖口中的血腥之氣，才終於讓沈千遠回神。

他猛地一側頭，險之又險地避過那正中他咽喉的一爪，卻到底沒能完全避開，他頓覺臉上一熱，有血從狼妖留下的四道抓痕裏流出，順著鬢角一直流到下顎，看起來分外淒慘。

淩夜看著，問了句：“沈公子，疼嗎？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把表哥名字改了下。

PS：阿九得了皮膚病，這段時間一直在家，我每天都要先把它伺候好，才能搗鼓我自己，剛剛還幫我爸按著它，給它消毒噴藥，所以碼字就很……

我會努力調整時間的qwq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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